王建棟 攝

　　完成最后一部手機的測試封裝，李得水緊繃的神經(jīng)終于放松了。李得水對流水線工作并不滿意，無奈考公失敗后，他只能選擇進廠打工。

　　中午食堂用餐時，漂漂給李得水一個茶葉蛋，說補充點優(yōu)質(zhì)蛋白。每次吃飯時，漂漂都能從吃的飯菜、喝的湯粥上講出一大串的“科學”。李得水一點不覺得煩，相反他很欣賞漂漂。漂漂也是�？飘厴I(yè)，農(nóng)業(yè)資源與環(huán)境專業(yè)同樣不好找工作，跟李得水的經(jīng)歷差不多。要說“區(qū)別”就是李得水來自豫西山區(qū)農(nóng)村，漂漂爸媽是平原腹地城里的生意人。漂漂的爸媽并不同意漂漂進廠上流水線，但漂漂說“上不了岸”不如先自食其力“體驗生活”。兩個年輕人相互欣賞互相關(guān)懷，大家都說他倆挺般配的。

　　飯后兩人在小花壇散步，李得水的手機響了，爹在手機里噼里啪啦一頓批，說不好好擱廠打工想回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?說誰誰回來弄了個啥廠賠得一干二凈，誰誰開了啥店欠一屁股債，總之堅決不同意他回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�？隙ㄊ翘煊惺宥嘧�，上周李天有辭職回村蓋房子了，臨行聊天時李得水透露想回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。

　　漂漂被李得水的惱羞樣子逗樂了，說你的創(chuàng)業(yè)計劃我都聽幾十遍了，堅決支持，別忘了你答應(yīng)過我，要帶我去你家鄉(xiāng)看“十里桃花谷”。兩人剛認識時，漂漂問你家是哪里的，李得水說我家在豫西小山村，每年春分前后家鄉(xiāng)的山桃花開得熱鬧，粉的、紅的一團團一片片裝滿了十里山谷，宛若仙境。“忘不了，就怕你這小體格登不了山。”李得水說。

　　“年輕人要有遠大抱負，活出新時代該有的樣子。”漂漂說。

　　“對，我也不是歧視流水線上的打工人，我就是不甘心，我想改變家鄉(xiāng)的貧窮面貌。”李得水說。

　　“不論你作出怎樣的決定，我都支持你!”漂漂說。

　　春節(jié)假期，李得水和爹天天拌嘴，得水爹堅決不同意兒子回農(nóng)村。眼看著元宵節(jié)都過了李得水仍不愿返廠，得水爹差點掀了飯桌。李得水天天往谷里跑，一去大半天。李天有說山桃花快開了，只要花兒一開，李家定有大喜事，不信走著瞧。

　　這天是周六，大清早幾只喜鵲落在打麥場的石碾上叫個不停。李得水發(fā)現(xiàn)，昨天谷里的山桃花還是花骨朵，今天早上就一片云蒸霞蔚。他趕忙撥通了漂漂的手機，說：“開了、開了，十里桃花谷可熱鬧了!”

　　“知道了，昨天就從你的微信朋友圈里看過了。”漂漂說，“本來想給你個驚喜，現(xiàn)在也不藏著了，我、我爸還有我大學老師劉教授一會就到你縣了，把你村的定位發(fā)過來。”

　　“啊!怎不提前打個招呼，這可咋辦?”李得水慌了，“爹、爹，娘、娘，要來客了，趕緊弄點好菜……”

　　李天有笑得嘴都合不攏，說：“要不我?guī)湍懵?lián)系江大廚?前段我立木房子時多虧有江大廚幫忙。”李得水讓天有叔往街上跑一趟，買兩箱干麻花、一盆綠豆涼粉。

　　“漂漂最愛吃的就是綠豆酸涼粉，得令，去了——”李天有騎著摩托車上街采購了。得水爹和娘觀陣勢、聽話音仿佛明白了點啥，直埋怨小子不提前透個風。李得水勸二老不用慌，說漂漂特意交代飯菜盡量簡單些，農(nóng)家飯就很好，咱們做啥他們吃啥。

　　這個雙休日，一輛越野車停在打麥場，3頂帳篷駐扎在村委會大院，客人一日三餐在李得水家“吃得很帶勁兒”。有時李得水當向?qū)�，有時村干部當向?qū)�，客人進入桃花谷，穿密林攀山崖，挖土舀水做各種化驗。

　　這天吃罷中午飯，漂漂宣布了桃花谷的水質(zhì)及土壤優(yōu)勢，表示李得水依托十里桃花谷發(fā)展藥用山桃仁以及通過嫁接技術(shù)開發(fā)“巴旦木”潛力巨大。劉教授指出發(fā)展藥、果經(jīng)濟的同時，可進一步開發(fā)郊區(qū)游搞好“農(nóng)家樂”，特別是把村中破敗的房舍打造成民宿……

　　相談甚歡，漂漂的爸爸舉著土燒酒說：“老李哥，可不要小瞧了年輕人。就說你服不服水娃子，同不同意他們創(chuàng)業(yè)?”

　　“水娃子確實是翅膀硬了，要想讓我服他，砥柱灣里涮一把，他要能順利過關(guān)，我就服他!”得水爹不是不服，只是多年來在村里沒被人駁過面兒，一時說了氣話。話音一落，他就后悔了。

　　砥柱灣是村北一段黃河，雖然只有五六百米長，但是河槽較窄，水流落差大，遍布旋渦和暗礁，特別是下游有段“Z”形激流，幾十年來，村中只有得水爹和飛龍爹憑羊皮筏漂成功過。人們爭論不休時，往往會賭氣地嚷“敢在砥柱灣里涮一把就服你”。得水娘把得水爹罵了個狗血噴頭，說水娃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就把他的臉撓成蘿卜絲兒。

　　“得水，有信心沒?”漂漂爸問道。

　　“應(yīng)該沒問題，那灣子我闖過，雖然竹筏散架了，但我上岸時手里有條黃河大鯉魚。”從小受爹的影響，李得水練就一身游泳、逮魚好本領(lǐng)。

　　“我和爸爸當你的外援。”漂漂隨聲附和。

　　老李的兒子要闖砥柱灣!這消息像風一樣刮過，村民把小院圍了個水泄不通。木筏或竹筏只適合在寬闊平靜的水面漂，一旦進入險境根本架不住磕碰;羊皮筏倒是找來了，可惜破損嚴重。

　　“羊皮筏修一修領(lǐng)頭，后邊綴3個輪胎。”漂漂爸提醒道。得水爹聞言暗自佩服，同時覺得漂漂爸有些面熟。

　　“叔，我不同意用鐵絲連接的方案，”李得水說，“以前我闖灣時，鐵絲斷裂彈傷過人，我覺得用麻繩好，既結(jié)實又有韌性。”

　　“對，你說得有道理，就用粗麻繩。”漂漂爸向李得水豎起了大拇指。

　　眾人拾柴火焰高，兩小時后闖灣筏做好了。就像一條蛟龍，3個羊皮囊圍成“駕駛艙”，粗麻繩串起3個輪胎作后綴。放入淺灘試水時，首尾上下起伏、前后呼應(yīng)，既不影響往前漂又不怕浪頭拍進來。

　　“爹，我準備下水了。”李得水說。

　　“15分鐘后你再下水。天有，你用大摩托把我和漂漂爸捎到‘Z’字灘。”得水爹像個將軍一樣指揮著。河灘亂石密布，汽車不如摩托靈活�？礋狒[的也趕緊往下游跑去，大家都知道，“Z”字灘才是鬼門關(guān)。

　　正值春分，雖說山桃花越開越熱鬧，但黃河水尚且刺骨，好在“靠水吃水”，多數(shù)村民都是玩水捕魚高手。經(jīng)過里三層外三層的包裹，穿上救生衣，綁牢護肘、護膝，戴好游泳帽、頭盔，李得水在村民的掌聲中登筏入水，向下游漂去。

　　“一平二浪三咣當”是人們對砥柱灣水域的評價，“平”指前200米水面平緩;“浪”是指中間300多米水面隨著落差逐步加大，到處是旋渦、激流，據(jù)說最高浪超過1米;“咣當”是指大多數(shù)漂流勇士折在了鬼門關(guān)“Z”字灘。

　　晚霞照在水面波光粼粼，夕陽為李得水和筏子的剪影鍍了層金邊。漂漂跟隨人群走走跑跑，往下游攆去。

　　每年暑假，這平緩的200米水域給村子男女老少帶來無限歡樂，人們逮魚摸蝦，洗衣洗澡。李得水記得最近一次在此玩水，還是高考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。

　　200米的平緩水域平安無事。前方一個兩米高的小瀑布宣告進入跌宕的300米激流水域。盡管李得水早有心理準備，但還是吃了一驚。冰冷的河水帶著泥腥味兒迎面撲來。筏子前部下跌時，尾部被高高拋起;筏子前部在浪尖時，尾部又被河水拍入水下。如此跌宕起伏，險象環(huán)生，若不是持續(xù)小瀑布估計筏子只能原地打轉(zhuǎn)。筏子上有篙、有槳，李得水沉著應(yīng)對，時而根據(jù)水流調(diào)整角度，時而根據(jù)浪勢掌握平衡。在一處大落差瀑布處，筏子呈拋物線狀跌落后轉(zhuǎn)瞬被激流壓制在旋渦中。

　　“翻了!”岸上有人驚呼。

　　李得水雖然嗆了兩口水，但他“借力打力”主動加了一個翻滾，終于使倒扣的筏子調(diào)整了過來。此時，筏子像在開水鍋里，下邊是“沸騰”的河水，頭上跌水沖擊。李得水奮力一撐竹篙，如弓的竹篙把筏子彈出了旋渦。

　　“好險!”漂漂揪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。有人說趕緊跑，一會兒就到鬼門關(guān)“Z”字灘了，也是最后一關(guān)。漂漂感覺腿發(fā)軟，她既害怕李得水出事兒，又想目睹李得水闖關(guān)成功，她是被激動的人群擁著跑向下游的。

　　為了“證明”自己，村子的年輕人經(jīng)常偷闖砥柱灣，能順利從300多米的“浪”區(qū)鉆出的寥寥無幾。即使僥幸過了“浪”區(qū)，但都折在“Z”字灘，不是闖關(guān)工具散架就是被卷入激流以失敗告終。

　　能否順利通過鬼門關(guān)“Z”字灘，李得水心中沒底。以前每到此處為了避免直撞河槽巨石，他都死命劃槳撐篙，遺憾不是筏子散架就是落入水中直接被卷至下游平緩處。

　　此時，迎接他的不光是水流湍急連續(xù)兩個近乎直角的急轉(zhuǎn)彎，還有如燈塔一般站在河槽巨石上的老爹和漂漂爸。

　　事情發(fā)生得快也結(jié)束得快。

　　“朝我來——”得水爹喊道。

　　“照著我來!”漂漂爸喊道。

　　李得水把心一橫，撐著筏子朝河槽巨石沖去，剎那間明白了，原來沖上浪尖順勢而為才是成功的秘訣。

　　眼看要撞上巨石，一個回浪推轉(zhuǎn)筏子順水而拐——左右一晃，擺脫了旋渦，一躍出水泊在了岸邊平緩處。

　　李得水躺在筏子上胸口劇烈起伏，他感覺意識還在隨著河水向東而去。

　　突然，岸上歡呼聲響成一片。得水爹和漂漂爸費了好大勁兒才把李得水拽出筏子。

　　“孩子，好樣的!”得水爹連連點頭。

　　“李得水，你可嚇死我了。”漂漂擠上前來，和李得水緊緊擁抱在一起。旁邊，得水爹和漂漂爸兩雙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。

　　1987年，一支黃河漂流探險隊在得水爹的指揮下順利通過了砥柱灣。那一年的那一天，漂漂的大哥出生了，叫作“黃河”;幾年后二哥出生，叫作“闖闖”;后來出生的她被喚作“漂漂”。